許多東西，往往要等到失去了之後，才會感覺到它的可貴。健康就是這樣的東西。即使失去健康的不是自己，只是我們身邊的人，帶來的衝擊也是如此強烈。
最近我們都在擔心我岳父的病況，他因為中風臥床已經一個多禮拜了。當初消息剛傳來台北的時候，沒有人不覺得意外。他的年紀不過六十，平常身體也沒聽說有什麼嚴重的毛病，發病前仍然一如往常地和我岳母一起在台南老家操持著經營多年的早餐店。然而讓人猝不及防的急症總是輕易地打亂人們慣習的生活步調，更摧毀了人們對於恆常不變的薄弱信念。
中風剛發生時，一切都還在不穩定的狀況下。即使醫學發達如今日，誰都不知道腦子裡的哪些細胞正在走向衰亡，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哪一條血管又被撐破或阻塞，讓腦部受到更嚴重的傷害。家屬能做的只有等待：只有時間能讓病情趨於穩定，也只有時間能讓人接受事實。
老婆掛心著遠在數百公里外的父親，關於病情的訊息陸續而片段，完全沒有安撫情緒的效果，只有徒增憂慮而已。身體的運動機能喪失是明顯而嚴重的病徵；生命跡象雖然暫時穩定，卻不知未來的數小時乃至數日的危險期是否還能安然渡過。老天仍然把決定命運的骰子緊緊握在手裡，沒有人能看得清楚重霧之中的前路。就算是老婆的個性再堅毅，也無力對抗這種心理上的折磨，一和我談起這件事，淚水就無法控制地淌滿臉頰。
我陪著她搭上隔天一早的高鐵南下，列車疾馳如電，卻怎麼也追趕不上焦急心緒的飛奔。南台灣的豔陽依舊，照得人睜不開眼，卻照不穿層層覆壓老婆心中的烏雲。
我們找到岳父的病房，看到他孱弱無力地躺在病床上，手上插著注射點滴的針頭，鼻孔則插上餵食用的軟管。平常的這個時候，應該正是早餐店收了攤，可以舒舒服服地補上個眠的時候。我的記憶裡浮現著他雙手枕在腦後，躺在沙發上酣睡的情景，彷彿還聽到了那熟悉的鼻息聲，只有真正心寬無礙的老實人才能睡得如此安穩。
但此時的岳父卻完全變了個樣。他一看到我們，情緒馬上激動起來，扭曲的表情中透露著一種深沈的無助。眼淚在臉上曲折的紋路間快速地流竄著，但只能從喉嚨的深處吐出幾聲模糊的嗚咽。從前在店前來回奔走的腿，和有力地刷洗著炊具的手，現在卻突然被迫離開了自己的舞台，如今只是癱軟地掛在床沿。
病榻周圍的人看得心酸，卻也只能強顏歡笑地勸慰，深怕在無意中透露出對於不幸的悲傷與無奈，讓病人的心理受到更大的打擊。不只看到我們時是這樣，每有新的探病訪客前來，岳父這種激動的情緒就會不由自主地重現。
由於左半邊的肢體幾乎無法動彈，只靠另一側的肢體，許多動作都變得相當吃力。就算最簡單的進食和如廁，對於中風病人來說也變成了艱難無比的任務。而這對在病側照護的人也是一項極大的考驗，不但需要體力，更需要細心與耐心。
經過多日的觀察，岳父目前的狀況算是比較穩定了，至少已經是脫離險境。不過後面漫長的復健工作正要開始，這才是他能否在日後重享健康生活的關鍵。我有個朋友的父親，幾年前也不幸中了風，原來的狀況和我岳父差不多，但靠著積極復健與治療，後來恢復的狀況很好，不但行動言語無礙，還能自己開車出門。
朋友告訴我他的經驗之談。中風患者不但身體的功能受到影響，心理遭受的打擊更是難以言喻。家人必須不斷地給予心理上的支持與鼓勵，才能讓病人重建信心，努力配合復健工作。一旦病人覺得自己成為家中的累贅，態度就會變得消極沮喪，以致於無法把握黃金的治療機會，當然恢復的效果必然會打上很大的折扣。
這是一場長期抗戰，我們希望岳父能在大家的陪伴下，也能像朋友的父親一樣獲得最後的勝利。而他的中風也不禁令人警醒，只有平時多注意自己的健康，才能讓自己和家人少些遺憾。雖然不啻為老生常譚，但此時此刻看來，真是金科玉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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