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一名業餘的園藝愛好者，我實在稱不上認真努力或是有什麼紀律。常常就是像個小孩一樣，剛種下了什麼東西時，即使連根細芽都還沒有冒出土，就迫不及待地每天在旁邊佇足好幾回。然而有時候卻又接連好幾天不曾踏進院子裡，對那些曾經關愛備至的花草蔬果們來個徹底的放牛吃草。還好有個作息規律的老爸，至少每天都會去澆澆水，無論如何，總不至於讓院子裡的住客們有個什麼三長兩短。
從整個冬天到初春，天氣就像個關不緊的水龍頭，淅瀝成串或漫天迷濛的雨滴難有幾天停歇。溼答答的草地讓人不自覺地把自己隔絕在落地窗內，連屋簷都懶得離開，更別說是架起梯子爬到小菜園裡辛勤耕作了。在潮溼而凜冽的空氣中，視線也變得模糊，隱約見到許多纖薄的花瓣在雨中皺縮成一團，彷彿在無助的啜泣中伴隨著淌流不盡的淚珠。舉目所見，即使是正逢盛開季節的花卉，也沈浸在寂寥蕭索的氛圍中。
至於視線所不及的菜園，可能讓鳥兒肆無忌憚地掠劫了一些收穫，或許又讓雜草擴張了不少領地，怕是更多了一些荒蕪的氣息。然而近來沈鬱凝重的天候，再加上生活步調的忙碌，實在讓人提不起勁來好好照顧它們。我只能替自己的疏懶找些藉口，也許土壤恰好需要休息，植物也不想被園丁打擾，這樣的安排應該不算壞事吧。
不知不覺中，春天已過了一半，晴暖在與陰寒的拉鋸中漸漸佔了上風，我也趁著風和日麗的週末好好整理了一下花園和菜園。在好天氣和輕鬆的心情裡，同樣的工作就變得有趣起來。許多植物也轉變著自己的姿態，讓抽象的季節更替擁有了具體的呈現。
在和煦的春日中，雖然許多涼季的草花正走向了花季的盡頭，但卻把握著展現豔麗的最後機會，在柔和的陽光下盡情奔放出繽紛與絢爛。兩盆掛在牆角的天竺葵，一紅一白，原來花朵早就攢聚成球，如焰火般放射出奔騰的活力，只是一直等到我走近，才從圖案的角落裡驟然蹦現。正因為美麗得太突然，等到它攫取了視線之後，就很難再放得下了。
同樣成群開放的還有美女櫻。原本不甚起眼的細碎花朵，聚集在一起之後發揮出截然不同的力量，召喚著蜂蝶的造訪，也吸引著人們流連的目光。美女櫻的花色繁多，我的院子裡就有好幾著不同的，大多都帶有些紫紅的色調：有純色的，有花心帶白點的，也有帶放射狀條紋的。像是一塊塊舞動的碎花布料，映襯著這個季節特有的活潑與輕快。
與美女櫻的小花不同，勳章菊的碩大花朵本身就充滿了澎湃的熱情，在整個寒冷的冬天裡都帶來了一種與眾不同的溫暖與幸福。然而此花喜好陽光，在黯沈的天色下總是顯出欲言又止的躊躇，只有在晴空照耀下，它才毫無保留地伸展每一片花瓣，成為一朵朵太陽在花園中的小分身。
如果說美女櫻以數大取勝，勳章菊則以每朵花的個性獲得青睞(雖然從植物學的角度來說，每個花瓣都是一「朵」菊花，我們看起來的一朵花其實也是許多小花組成的)，那香堇菜就兼容了這兩種特色。每朵香堇菜的花就像是小型的三色堇，同樣擁有一張張細緻的面容和豐富的色彩，但卻有遠高於三色堇的花朵密度。我承認自己有些迷戀這種在時空中蔓延的夢幻，所以每年總愛在秋冬之際種下幾盆。
雖然許多性喜冷涼的草花，在天氣轉暖之際，生命力也慢慢走向下坡，但也有另一批植物才正準備開始在舞台上嶄露頭角。好比這紫嬌花來說，儘管一年中有很長的時間都會開花，但遇到了台北溼寒的冬天，也免不了要歇息一陣子。不過就在一陣溫暖春陽的催化之下，又開始悄悄抽出花苞，不久之後就可以看到淺紫色的細長小花翩然現身。
到了菜園中，也有淺紫色的花朵等待綻放，而且也有著和紫嬌花一樣的頎長身型，那就是細香蔥。作為料理食物所用的香辛料，細香蔥葉的氣味比平常的蔥來得溫和柔順，但它的花朵精巧、數量多，又帶著浪漫的色澤，比起一般的「蔥花」顯然更有看頭。
不過不是菜園裡的每種作物，都能像細香蔥一樣既好吃又好看。就像我的拔葉萵苣，在一連被「拔」了幾個月的嫩葉，貢獻出不少生菜沙拉中的要角之後，最後卻是以開花來宣示它的鞠躬盡瘁。而且那些小黃花一點兒也不起眼，很容易就會被人忽略。花謝之後，結出帶絨毛的種子，像蒲公英一樣隨風傳播下一代。雖然是被人們馴植在園中的蔬菜，此時仍然保有些流浪飄泊的味道。
我喜歡在這些院子的小角落裡，找到春天的痕跡。也許壯觀不能和滿山遍野的櫻花林相比，但是潛藏在寂靜中的，同樣是多采多姿的生機勃發。而且，近在咫尺，只由我一人獨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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