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世界冠軍的麵包師傅吳寶春，不但只是比賽的勝利者，也從顧客的支持與肯定裡再次證明了自己的實力。他在高雄開的麵包店，每天都吸引了大批的人潮，當然業績也異常亮眼，去年居然創造出近一億元的營業額。不要說是麵包店了，就算是一般中小型的公司，要達到這樣的成績都不見得是容易的事。
更了不起的是，吳寶春並沒有把賺來的錢都放在自己的口袋裡。他不但提撥了上千萬元做為福利和分紅來犒賞自己的員工，還大方地資助選手出國參加比賽，讓這些新秀們做的麵包也有在國際上大放異采的機會。
也許有人認為，既然賣了一億元的麵包，拿出一千萬元和員工分享應該不是什麼難事。然而畢竟只有少數的人在當老闆，對於一個老闆的想法和這些動輒上億的金額，不見得會有什麼清楚的概念。而在社會上打滾了十幾年之後，看過的老闆多了，我也才了解到吳寶春讓人敬佩的地方，絕對不只是做麵包的技術而已。
這讓我想到一件往事，從裡面大概可以知道有些老闆是怎麼看待「與員工分享利潤」這回事。
當時我待的那家公司，先前已經連續虧損好幾年了。但老闆仗著自己財力還算雄厚，再加上不願服輸的個性，還是撐了下來。每次眼看著資金快燒光了，他就會及時再掏一筆錢出來頂住，前前後後也拿了兩、三億之多。也許是為了安慰自己，也許是真有過人的雄心壯志，他常常對人說：「做這行不能怕虧錢，比的就是誰的氣長而已。」
正因為比的是氣長，自然不能揮霍無度，所以公司也談不上有什麼像樣的員工福利可言，每年的年終獎金都是發一點意思意思便罷。不過大部份員工倒頗能共體時艱，既然公司還沒有獲利，要求太多實在沒有意義。況且公司虧錢，損失最大的就是出錢最多的老闆，他都沒有放棄了，安安穩穩領薪水的員工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想不到就在大家咬緊牙根的努力之下，公司的營運狀況突然開始明顯好轉，訂單越接越多，就連利潤也比過去提高。眼看著損益平衡的目標就要達成，老闆當然也察覺到了。
有一天老闆把幾個重要的主管叫進會議室開會。以往老闆召集會議時大多沒有什麼好臉色，參加的人也個個都是戰戰兢兢。這一天卻不一樣，老闆的臉上反而掛著一種難以掩飾的欣喜神情，這讓走進會議室的主管們不禁更加疑惑起來。
會議室的門才關上，老闆就迫不及待地說：「我先宣布一個好消息。剛剛會計跟我報告帳目的概況，看起來我們這個月應該可以達到損益的平衡。我們公司撐了這麼久，終於要開始賺錢了！」他的眉頭因為興奮而不自覺地上揚抖動著，也沒察覺自己因為急著說話，嘴角旁已經不知在何時掛上了一串混濁的吐沫。
主管們幾乎不曾從老闆口中聽到過正面的消息，一時還反應不太過來，等到紛紛回過神來之後，才掃除了先前的困惑，情緒也變得高昂起來。老闆正在興頭上，馬上接著說下去。
「我今天找各位來，除了宣布這個好消息之外，還要講一件重要的事。我們公司以前沒有賺錢，所以也沒有讓員工分過什麼紅利。但是我也不是個不顧員工的老闆，現在我們就要轉虧為盈了，當然要開始考慮這個問題。我想順便利用這個機會，把員工分紅的規定制度化，這樣也有讓將來有個規則可以依循。不知道各位有什麼意見沒有？」
他說到「制度化」的時候，特別加重了語氣，也放慢了速度。雖然他的台灣國語讓「制度化」聽起來就像是「柱度化」，但還好因為在場參加會議的人都十分專注，所以並沒有人誤解他的意思。只是這種要從老闆口袋裡拿錢的事，似乎不太方便由下面的人主動開口，既然老闆有澤被員工的美意，還是聽聽他自己的打算比較妥當。
老闆環視一遍在座者，看到沒人要提供意見，於是又開始說起來：「那我就說一下我的看法好了。年底結算的時候，如果我們賺的淨利有一個公司資本額，那就發給員工一個月的年終獎金，賺兩個資本額就發兩個月。然後以此類推。」
當時公司的資本額有兩億多，而員工只有二、三十人，如果發一個月的年終獎金，公司大概只需提撥一百萬元出頭而已。也就是說，老闆只願意拿獲利的兩百分之一給員工分紅，剩下的兩百分之一百九十九裡，又有絕大部份會進老闆的口袋。這麼簡單的數學，在每個人心中很快算出了答案。但大家都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過老闆又強調了一次。賺一個資本額，就發一個月，這樣應該很有激勵的效果吧？
會議桌旁的主管個個面面相覷，彼此心裡都明白，這樣的分紅政策，不但沒有激勵的作用，倒是很有「激怒」的效果。一家科技公司要是端出這樣的獎勵辦法，不知道還有哪個優秀的人才肯來？
就在一陣靜默之後，還是心直口快的業務經理先開了口，不過他也不想直接頂撞老闆，只是委婉地建議他：「分紅的事情還是要從長計議，免得花了錢又達不到預期的效果。」
老闆見到他興沖沖提出的方案並沒有得到什麼熱烈的迴響，只得草草結束會議。參加完會議的主管們也很有默契地沒有讓其他的員工知道老闆的心目中的「德政」。然而就在這場會議之後，整家公司的氣氛起了微妙的變化，那種努力拚鬥的精神悄悄消失了。到達高峰的業績又開始衰退，距離好不容易靠近的獲利目標又越來越遠，當然也不需要再開什麼會來討論如何分紅的問題。
那位老闆本來想以「制度化」為理由，保護自己未來可能得到的利益，但在無意間透露出自己心中真實的想法。原來員工對他而言的價值就是如此，賠錢時有充足的理要求大家共患難，至於賺錢時的同享福，也不過就是那兩百分之一的利潤罷了。這也難怪有人只有在面對投機的事業時特別成功，不過卻永遠得不到別人心懷敬意地長久追隨。
看看這位老闆，再看看吳寶春，就會發現賺錢並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了不起的是，賺了錢還懂得回饋、樂於分享、尊重每一份辛勤付出的努力。相信在吳寶春的麵包裡，還多了這些難得的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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