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自己寫的東西印成了書,還散發著紙張和油墨的新鮮氣味,陳列在書店的展示架上,的確是一種很新奇的感覺。然而另一種截然不同的心態卻幾乎在相同的時刻油然而生:最好這一切都像是不曾發生一樣,把稿子丟給出版社後,任務就此完結;出版社印書、讀者看書,而書是書我是我,讓我繼續過自己的老日子不也挺好?

不過事情看起來似乎沒那麼簡單。出版社負責行銷企畫的小姐打電話來,誠懇地希望我配合他們進行一些新書的宣傳活動。是啊,人家好不容易幫我把這本書生出來,不配合一下也說不過去。「那是什麼樣的宣傳活動呢?」我含糊地應允過之後,順口問了問。

企畫小姐聽我沒什麼抗拒的意思,馬上乘勝追擊,拿出準備妥當的宣傳計畫來:「除了辦新書分享會之外,主要就是要請您上一些節目介紹書中的內容。這裡面有廣播節目,也有電視節目。當然曝光的機會越多,宣傳的效果也越好囉。」

「上……上節目?」寫書已經夠嗆了,居然還要我上電台獻「聲」,甚至是在螢光幕上拋頭露面,這可是連想都沒想過的事。眼看這與我一貫沈默低調的作風有些出入,不禁讓人猶豫起來。企畫小姐大概在電話的那一頭也感覺到了,用溫柔的語氣試著和緩氣氛:「沒關係,您考慮一下吧!我們絕對會尊重您上節目的意願。我會再和您聯絡的。」

我忽然覺得,好歹也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不應該對一個小姑娘這麼扭扭捏捏的。不知從哪裡冒出一堆阻止理性思考的勇氣,竟然爽快無比地脫口而出:「不用考慮了!你儘管安排,我全上就是了。」

很多事前面答應得越乾脆,後面後悔的感覺也就越強烈。我連上什麼樣的節目、該準備什麼樣的內容都一無所知,就這麼點頭了,自己也覺得莫名其妙。等到出版社的企畫小姐陸續把安排好的節目通告寄給我之後,莫名其妙之外,又開始多了一些不安。隨著時間的逼近,心緒再怎麼壓抑也越來越難平靜下來。

第一個通告就是電視節目,企畫小姐請我錄影時帶幾樣好種的植物,在節目中可以和觀眾分享一下心得,除此之外就沒有再交待其他的事情。到了約定的時間,我提著一個裝了鳥尾花、絨葉小鳳梨和韭菜的紙袋走進電視台的大樓,覺得自己的腳步輕飄飄的,好像不太踏實,隨時都會跌到的樣子。明明出門前才上過廁所,坐電梯時的重力變化還是讓膀胱隱隱發脹。總之全身都不大對勁。

走進電視台之後,還沒來得及了解狀況,就馬上被請到了化妝間裡。化妝師俐落地在我臉上塗抹了一陣,又把我的頭髮整成了一種我自己從未嘗試過、亂中有序的造型,有點像是鳥巢,但看來的確是比我自己搞的多了幾分潮味。我本來想跟她聊聊天,化解一下自己的緊張,但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又怕髮膠飄進嘴裡,只好安靜地任由她擺布。

化妝完成後,心想總該有個人跟我提示一下待會錄影的時候要注意些什麼吧?不過大概製作單位見多識廣,顯然是一點也不擔心我在鏡頭前會胡言亂語,什麼也沒說,就把我直接請進攝影棚。

印象中電視台的攝影棚應該是一個門禁森嚴的重地,但眼前的這間卻似乎平易近人得多,從電梯口推開一扇玻璃門便是。從電梯出來時,我不但可以毫無遮擋地看見裡面在做什麼,甚至還可以清楚聽見錄節目的人在說些什麼話。這樣也好,待會要是發生什麼事,逃命的時候或許比較方便。

工作人員引導我在一張高腳凳上坐定,年輕的女主持人就坐在我對面。我被三台巨大的攝影機瞄準,同時感覺到強烈的燈光打在身上,自己就像是在集中營裡被探照燈和機關槍指著的俘虜,突然覺得周遭一片黑暗,被一種插翅難飛的窘迫包圍著。

和主持人打了一個尷尬的招呼後,總算有一位先生拿了一張印滿字的紙片在我面前晃了晃,匆匆交待一下等會正式開始錄影時要如此這般,前後大約只有一分鐘左右。說老實話,我雖然忙著點頭,但卻根本沒聽清楚他嗡嗡嗡地說了什麼。只聽到最後一句好像是:「其他就請您自己發揮啦!沒問題我們就開始囉!」

我心裡應該是想說「等一下」的,但不知道為什麼,看到現場正在倒數,每個工作人員都已經蓄勢待發,總覺得不該搞個突兀的暫停來破壞氣氛才對,於是話到了喉嚨又吞了回去。反正該做的遲早都要開始的,伸頭縮頭都是一刀,還不如鐵了心去面對。

說也奇怪,當攝影機開始運轉,那種不安的情緒反而突然消退了。儘管我和主持人是初次見面,談不上什麼默契,但是聊了幾句之後,神經系統的運作就不知不覺地協調和輕鬆起來。身在鏡頭前這回事,也漸漸抽離了它的重量。整個訪問前後大約二十分鐘,除了屁股下面的高腳凳一直不聽使喚地歪向一邊之外,整過程還算順暢,至少我沒有在我的螢光幕處女秀上怯場,已經比我的預期好多了。

這場訪問後來播出時被剪到只剩下五分鐘左右,而且播出的時段很冷門,所以收視率應該不怎麼高。但也因為這樣,即使搞砸也沒什麼大不了的,當做第一次的練習經驗倒是很適合。我後來明白一件事:先前的緊張其實完全來自於對狀況的未知,那種連該怎麼準備都不知如何做起的茫然的確容易讓人心慌。但是一旦進入節奏之後,一切從想像變成實際,反倒可以自然而然地見招拆招,根本沒有時間擔心這擔心那的。

隔天又有一個電視通告,而且還是個現場直播的節目,也是唯一有車馬費可領的節目。有前一天的經驗以後,心理上的準備就強了很多,走進電視台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我可以感覺得到這家電視台是比較有規模的,除了人多地廣之外,攝影棚也要七拐八彎才走得到。製作單位早在一個多禮拜前就已經把訪談大綱寄給我,另外這回的主持人看來是位經驗老道的先生,上鏡之前還特別跟我聊了一會。

等到實際進棚時,還是讓我有點驚訝。這家電視台未免也太先進了,同樣有三同攝影機,卻不見一個掌鏡的攝影師。嚴格說起來,除了主持人之外,棚內竟然沒有半個工作人員,一切都是從棚外遙控。由於是現場直播,對時間的掌控也格外重要,不但需要主持人的功力,還有許多細節是在我們看不到的地方完成的。

在鏡頭還沒轉向我這邊的時候,我偷偷瞄向主持人,不禁覺得有趣:他坐在一張主播台前,台面以上的襯衫領帶筆挺,台面下卻連襯衫下襬都沒紮進褲子裡,腳上踩的好像還是拖鞋。

這個節目不但是現場直播,甚至還有觀眾call in。當場就有幾位打電話進來問我一些種菜的問題,感覺有點像是口試一樣。還好觀眾們的問題雖然很有水準,但回答起來都還不算太複雜,輕鬆過關可也。

後來的兩個通告都是廣播節目的。錄廣播要比錄電視有效率,至少不用化妝,也少了很多複雜的準備工作。花同樣的錄製時間,可以在節目中談的內容要比電視節目多很多,還可以聊些深入一點的話題。而且有些廣播節目的聽眾還不少,應該要比很多電視節目的觀眾還多。好比說其中有一個節目是吳恩文主持的,節目播出之後,至少就有三個朋友跟我說他們聽到我上的節目。相較之下,其他的節目即使在電視上曝了光,就像是悄悄進行的一樣,反應都沒這麼熱烈。

還有一個廣播節目的訪談,因為電台遠在高雄,不太方便前往現場,所以是採用現場電話連線的方式進行的。對我來說也是一種不同的經驗。

不過就是出了一本書而已,卻已經在不知不覺中為它上了五個節目。對我而言,寫書已經算是不務正業了,上節目更有點「誤入歧途」的味道。然而從原來的視為畏途,到後來的駕輕就熟,這中間的轉折倒也頗有些讓人回味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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