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學生時代開始就一直騎腳踏車通勤的我，忽然發現自從公司搬家之後，已經中斷這個習慣三個月了。公司的新址是離家比較遠沒錯，不過這並不是主要原因。我已經習慣在大熱天騎車上班時，到達目的地後舒舒服服地沖個澡，洗去一身的汗水與黏膩之外，也為一天的工作帶來個神清氣爽的開始。
然而一連串的整修與裝潢讓原本規畫的浴室始終堆滿雜物，一想到騎去公司之後沒得沖澡，就懶得跨上車了。改乘機動車輛的確很舒服，連一滴汗都不必流，不過總是少了幾分肌骨活動的暢快和一步步踩踏前進的真實感。也許是因為惰性使然，久而久之，除了漸覺筋弛肉鬆之外，甚至於對那種揮汗乘風的懷念，也開始淡默起來。
不過曾經活躍的細胞還是遲早要被喚醒的。貼心的同事利用工作的空檔特地將浴室整理乾淨，我也決定立刻回到過去騎腳踏車通勤的生活。不是為了什麼「環保救地球」之類的偉大目標，說穿了，只是滿足自己一種自由自在的感覺而已。
當從家中騎車出門的時候，忽然有一種興奮的感覺在全身的關節之間流竄，隱隱催促著自己趕快上路。這種感覺把一些煩人的瑣事從腦子裡一掃而空，我甚至連原先準備好的換洗衣物都忘了帶，直到騎了一半接到老婆的電話後才發現。
這時候人和車已經調和在一種特別的韻律與節奏裡，就像參與一場令演奏者酣暢的音樂會，除了當下包圍自己的音符之外，其他就沒有什麼讓人在乎的事。沒帶換洗衣物也許關係著待在辦公室的一整天舒適與否，但此刻也變得無足輕重。
騎程中我沒有計算里程，只是在事後粗估一下，這一段通勤之路的單趟全程大約是八、九公里左右。雖然不算短，但是中間有近半走的是河濱的單車專用道，少了咄咄逼人的汽機車陣，卻多了綠草綿延的河畔景致，讓人的心情不覺也隨著腳下的踏板輕快起來。
騎車令人舒暢，趁著身上還流淌著汗水、蒸騰著熱氣的時候沖澡，更是舒暢中的舒暢。從花灑中噴出的水花帶有一點陽光曬出的微暖，淋濺在皮膚上的感覺只有恰到好處四個字可以形容，連熱水器都不用開了。我們在洗澡中得到的快意往往不是來自於豪華的洗浴設備，也不是精緻高貴的沐浴乳，而是那種有如久旱恰逢甘霖的巧妙時機。要我在意興闌珊時特地跑去高級湯屋泡一陣無關緊要的溫泉，還不如在騎完一段賞心悅目的旅程後，痛快淋漓地沖上一回澡。
下班時的回程更勝過上班時。白天的暑氣已經悄然退去，傍晚的微風則輕柔地摩娑著河岸。不知道是因為涼爽的空氣還是歸家的心情，同樣的路程騎得比白天還快了許多。我感覺著由自己的速度造成的擾動，彷彿以一把利刃一路劈開層層簾幕，任由髮稍與額角的汗水碎成細珠，散入風中。
說老實話，現在騎腳踏車的環境和我的學生時代相比，已經不知道好了多少倍。而且腳踏車幾乎已經成了全民運動，不論何時何地，幾乎都可以看見縱輪馳騁的車友，騎車的人再也不是孤獨的一群。但增長的年紀讓人感染一種習性，明明知道這種變化是好的，卻偏偏喜歡沈湎在過去帶點蒼涼的回憶裡。就像我們這個年代的人，總愛一面驚嘆當今科技的進步，一邊又津津樂道當年用紅白機打超級瑪利的日子，只因為這是一段曾經美好又無法在現實中倒轉的記憶。
當年我們騎著腳踏車上山下海時，許多人都會認為我們是自討苦吃的瘋子，但是那些人裡頭有不少現在也買了更好的車，做著比我們當年更瘋狂的事。只是如今他們怎麼樣也無法體會我們當年被當作瘋子的驕傲。當大家都是瘋子的時候，想當個出眾的瘋子竟然也變得困難起來。
也許因為那段曾經瘋狂的日子已經漸漸遠離，騎車仍然為我帶來愉悅，但我卻不自覺地在心境上歸於淡泊。冒險與挑戰的念頭越來越少，大多的時間只是想舒服自在地騎一段。往往沒有什麼動力在全身上下的行頭上爭奇鬥豔，只想穿著自己最破舊但也最舒適的衣褲，在飛輪轉動的答答聲中，鑽進一個徹底逃離比較與競爭的世界裡，享受難得的自我放牧。終點與結果變得越來越不重要，好不容易騎個車，圖的不就是那種說走就走、說停就停的隨興之情？
於是，騎車甚至連路線也不太重要了。上山下海的旅程固然吸引人，南征北討的經驗也的確難得，但就算是每日的通勤之路，仍然不乏讓人迷戀之處。可是畢竟年紀大了，鍛鍊的機會也少了，再加上工作時的秏費心神，不過就是來回二十公里不到的路，回家之後，放鬆的身體卻頓感疲累起來。也好，找個機會早點睡。明天，不，往後的每天，我又會踩著踏板，騎上這條即將越來越熟悉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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