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畫面

這個標題是前兩天電視新聞裡的一段記者旁白(圖片截取自新聞片段,完整內容請見這裡)。乍看之下有點聳動,一來是牽涉到了建國百年這樣的國家大事,二來是連「建國百年」這麼簡單的四個字都可以一下子錯三個,出錯的還是最高政府機關之一的立法院。讓人不得不對新聞的內容好奇起來。

原來是這樣的:立法院為了慶祝建國百年,舉辦了一場國會檔案回顧展。在展覽主題的招牌上,「建國百年」這四個字裡有三個字的寫法和我們平常使用的不太一樣。既然是立法院辦的展覽,記者特地訪問了兩位立法委員。其中一位直指這「建」字上多出的一點是「名家手筆的錯別字」,另一位看到「國」字裡的那個口字換了寫法,馬上批評這是「中文不及格」。

事實上這則報導的後半段也有詢問策畫展覽的立法院秘書處,證明了這幾個字並非「不及格的錯字」,而是出自唐代名書法家歐陽詢的手筆。同一個字,歷朝歷代有不同的寫法是很正常的,就算是在同一時期,不同書家也可能為了字型結構的變化與美感而使用不同的寫法。這種常識性的問題居然躍上了獨家新聞的版面,未免顯得小題大作。

而且現在的記者為了講求新聞效果和便宜行事,在分析一些似有爭議性的話題時,訪問的對象往往不是專家,而是該領域的門外漢,還把這些明顯錯誤的見解還當作重要的參考依據。所以,在探討機場換尿布檯的英文是否正確時,問的竟是「本國旅客」的意見(請見例子);而辨別文字書體的正誤時,請教的卻是「立法委員」。由此觀之,新聞內容變得貧乏而反智,也就不足為奇了。

至於「建」上面為什麼會多一點,難道這是歐陽詢身為名家的特權嗎?看來並不是如此。因為從歷代碑帖中可以發現,許多書家寫「建」這個字時,也是會多加這麼一點,不像是一種偶然現象。

建是個會意字,右邊是「聿」,左邊是「廴」(讀作引)。聿的原意為「筆」,指的是成文的律法,而「廴」的原意則是走長路,引申有依循的意思。因此建字的原意,就是「立法使人遵循」。但建這個字的最早出現在金文裡時,卻是下面這樣的面貌。

建的金文

其中上面的部份是聿沒錯,但下面的兩塊合起來卻不是「廴」,而是「辵」。辵(讀作綽)不是別的字,正是追、逃、迫等字左側的偏旁。所以最早的建字如果照這個結構演變至今的話,應該像追、逃、迫這些字一樣,在左上方多了一點了。

然而到了小篆的時候,建的偏旁卻從辵變成了廴,並且從此流傳下來,成為今天我們所習用的建字。

建的小篆

這樣的轉變也不是沒有原因。辵的原意是「走走停停」,和廴字一樣,都是源自於「彳」(音赤,小步的意思)這個字,所以辵、廴兩字也有相近的意涵。既然如此,辵旁的建變成廴旁的建,的確沒什麼值得奇怪的。即使到了今天,還是有些辵字旁的字(如迴、迺)擁有廴字旁的異體分身(廻、廼)。

由於建原本的偏旁就是辵,後代書家寫建時多了一點,也就有跡可循了。在部首上同屬「廴」的廷、延等字,則因為在起源上與「辵」無關,寫的時候就比較少人會多加一點。值得注意的是,這些以廴字為偏旁的字,在從小篆演化為隸書時,又變得和辵難以分別。可見文字在演變、簡化的過程中,許多原本的相異之處也會跟著逐漸消失。

而在「國」字裡的那個「或」字,把「口」寫成「厶」,或是和下面的一橫合寫成兩個「ㄥ」相疊,則是一種書寫時筆畫的變化,這種情況更是屢見不鮮。我特地把高中的書包翻出來看了一下,這建國中學的「國」已經用了幾十年,也不曾見人提出過什麼異議。

建中書包

而我高中時用的《中國文化基本教材》課本,封面上用的正是歐陽詢的字,但似乎也沒有受到質疑。該不會立法院辦的一個展覽招牌,對於文字正誤的嚴謹程度比當初國立編譯館編的高中課本標準更高吧?

中國文化基本教材

至於「年」這個字,歐陽詢在寫的時候把左邊的短豎故意稍微傾斜,看起來像是一個「點」的筆法。但如果硬把這說成和「標準字體」不同,實在更是過於吹毛求疵了。如果一個小學生因為把年寫成這樣而被扣分,應該也會不服氣的。更何況是這個筆法上的微調,只是出於書法家的藝術性安排而已。

其實我們生活中常常會看到和使用大量的異體字,之所以稱為「異體字」,是因為和教育部所公布的「正體字」不同。但有很多異體字並不會因為稱之為「異」,就會造成我們辨識和使用上的困難,也不能遽然把它們全部打成「錯字」。教育部自己就編有異體字字典(連結在此),在其中收錄了大量的異體字,這就說明了它們的正當性與在文化傳播流變中的重要性。立委把這些異體字指為「不及格的錯字」,除了暴露自己的學識不足之外,也顯示出考試升學制度下,唯標準答案是從的遺毒仍然留在我們的立法者身上。我們總是期盼教育的內容能活化、鬆綁,然而所指望的卻恐怕也是同樣的一批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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