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剛踏入社會的第一份工作時，有一位別部門的同事，雖然稱不上是位高權重，不過由於工作經驗豐富，而且也比其他大多數的員工年長一些，所以大家都自然地尊稱她一聲「大姊」。雖然我待在這家公司只有短短幾個月的時間，但由於當時工作上有些接觸的機會，再加上這位大姊爽朗的個性，後來便也和她熟識起來。即使我們都已經先後離開公司多年，彼此還是保持著聯繫。
有時她會和我聊一些老同事的近況。由於事隔多年，其實大部份人的形象在我的腦中已經很模糊了。不過大姐活靈活現的描述還是讓人聽得津津有味，彷彿自己也一起走進時光隧道，回到了那個社會新鮮人初看職場百態時那種目瞪口呆的場景。
我記得幾年前大姊講到一位主管時還笑了好久。說實在的，這位主管在工作上的表現絕對稱得上是認真負責、盡忠職守，而且不管是論資歷還是人望，都可算是大哥級的人物。比起擔任基層職務的大姊，更是公司高層倚重的人物。然而就像大多數公司都有的政治問題一樣，這位主管也難免在工作上碰到一些合不來的人。
只是有些齟齬在檯面上不好發作，只好暫時隱忍起來，私底下再找機會發洩一下。而生性大而化之的大姊，在利害上也沒有什麼和他衝突的地方，自然就成了他最好的宣洩對象。當他想到某個令他深惡痛絕的人時，就會當著大姊的面掏出手機，一面按一面嘴裡嘟囔著：「這個人太差勁了，看我一定非把他從通訊錄裡刪除不可！」說到「刪除」兩個字的時候，還會特別頓挫一下。刪完之後，甚至把手機拿給大姊看，證明他真的已經刪除了。
一直到大姊也離開這家公司的時候，這位大哥手機的通訊錄裡，已經沒有剩下幾個人了。
當時聽到大姊的描述，只覺得好笑而已。一來是聽到了別人平常不為人知的一面後，不自覺地獲得一種窺探的快感；另一方面，沒有想到年紀一大把的人還是有著小孩子般的脾氣——大姊述說的時候，還模仿著他刪除聯絡人時誇張的手指動作和齜牙咧嘴的表情。
不知不覺之中，自己在社會上打滾了多年，這時候回想起那位大哥，比起當年的感覺，其中又多了幾分同情的成份。在現實社會遭遇的經驗中，光怪陸離的人與事也看了不少，自己也慢慢開始出現想把某些人「刪除」的衝動。或許正在心裡這樣想時，我臉上看起來就和那位大哥亟欲除之而後快的表情也沒有什麼差別。
如果希望一個人的名字從通訊錄上消失，當然是因為這個名字會勾起一些不愉快的回憶。有的人的確是和自己有些實質上的過節，也有的是讓人覺得沒有必要在他們的身上繼續浪費心血，還有的感覺上就是不對盤，卻也說不清楚哪裡讓人不舒服。
然而我卻沒辦法像那位大哥那麼瀟灑，說刪就刪。一來，是想到當初這些人之所以會進到自己的通訊錄，一定也有某些可取之處；即使後來對自己再無意義，也多多少少曾經一起走過幾段足堪回味的路。另一方面，年紀越大，就越不容易再交上幾個知心朋友了。再怎麼說，舊識總是舊識，少了一個是一個，現實得很。想到這裡，正想按下刪除鍵的手又縮了回來。
其實，就算刪去了名字又如何？該怨的還是怨，該恨的還是恨，記憶中的那些是是非非又豈能像刪除資料一般清潔溜溜？
所以還是留著吧。至少長長的通訊錄名單，還讓人偶而可以用這些多年累積的虛幻資產安慰一下自己。而那些刺眼的名字，看久了也總有麻痺到視若無睹的一天。反正名字的主人和通訊錄的主人心裡應該都有數，即使名字還安穩地寫在通訊錄裡，大概也不過就是歷史裡的一筆偶然事件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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