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君也是我以前的同事,不過已經一兩年沒見面了。前兩個月和他通了電話,才知道他已經離開那家我待過的公司。在一家公司裡,人來人往本來就是很正常的事,但他的提前離開卻讓我也有點感到驚訝,我本來以為他要繼續戰到最後一刻的。

電話裡的他似乎欲言又止,我也不想多問什麼。「改天約吃飯吧……」話題無以為繼時,只能先推給未來虛無縹渺的約定。誰也不知道這改天到底是哪一天,也許只是一個讓人暫時喘息的空間,反正時間自然會發揮它的作用,會想起的就會被人想起,該淡忘的就會被人淡忘。

兩個月過去了,我忽然又想起了他。心中忖著,待會兒手邊的事忙了一個段落後,應該打個電話過去問問,或許今天大家都有空。雖然我也真的沒抱什麼期待就是了。就當腦子裡的乍現的念頭正在遊蕩時,我的電話響了,正是這位L君。「一起吃個午飯吧……」在城市的兩個角落裡,幾乎同時想起同一件事的兩個人,很快地達成了共識。

他沒什麼變,還是過去熟悉的那身裝束,只是隨身多提了一台筆記型電腦。「沒辦法,不像以前成天坐在辦公室裡。現在每天到處跑來跑去,只好帶著這玩意兒。」

我回想起過去那一段和他共事的時光。那時新上任的總經理正在逐步了解公司營運的細節,並且設法解決一些長久累積下來的問題,他對員工們說:「我來這裡當總經理,用的方法不是大刀闊斧亂揮一通,而是用超級小刀一點一點慢慢修。」話雖如此,大刀在不久之後還是拿了出來,第一刀就把原來的行政部主管砍了。而L君便是他親自找來替代的人選。

就是因為如此,在其他員工的心目中,L君是不折不扣的總經理人馬,雖然他看起來一點兒也沒有盛氣凌人的架勢,但不會有人懷疑他的分量與地位。

我和他都是公司的幹部,偶而會對公司的狀況交換一些意見,也都對一些難解的問題感到憂心。後來我覺得要讓公司前進的阻礙太多,即使費盡了心血也看不到什麼成效,因此選擇了離開。而他顯然對於自己的工作還是具有相當的信心,仍然堅守著自己的崗位。我也祝福樂觀的他,也許有了上級的充份支持,真的給他做出了一點成績也不一定。

為了公司的生存發展,總經理的刀越揮越大,後來又一口氣砍了三分之二的人,接著又大費周章地把公司從台北搬到新竹去。在這一連串的大動作中,身為行政部主管,L君忠實如一地配合著公司的政策。公司搬去新竹,他也二話不說地跟到新竹。相隔既遠,從此我們也就很少聯絡了。

吃完午飯後,我們轉進咖啡店小坐,他回憶起搬去新竹之後的情形。「後來的狀況,我就越來越沒辦法掌握了……」雖然描述的是過去的事,但他的語氣還是充滿了無奈。

原來總經理在就任之前就已經在新竹養了一群人,後來既然把公司整個搬了過去,就順勢把那一群人給併了進來。而在這些人中有好幾個,名義上都是畫歸到L君領導的部門裡。

我對他說:「這下你突然多了那麼多人手,應該輕鬆了不少吧?」

「一點兒也不。」他搖搖頭說:「那些都是之前已經跟著總經理好多年的人,我和他們比起來根本不算哪根蔥。只要我要求的工作是他們不想做的,他們就擺爛給我看,還嗆我說:『我就是不會怎麼樣?我的工作又不是你給的,憑什麼叫我做這做那的?』你說我還能怎麼,還不是摸摸鼻子認了。」

我覺得奇怪:「總經理怎麼會允許這種事發生?」他只是苦笑了一陣,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他停了一會兒又繼續說:「我堂堂一個部門經理,不但自己的人管不動,就連些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沒辦法決定。」有一次公司要替員工印名片,一盒不過是一兩百塊而已,他考慮了一下價格和交期就簽了採購單。不過後來單子卻硬是被抽掉了,說是在要改在大陸印再運回台灣,這樣一份可以便宜個幾十塊。「這就算了,過了一段時間再印的時候,也不知道為什麼,上面忽然又決定改在台灣印。我實在不知道還要我來坐這個行政主管的位子有什麼意義?」

我靜靜聽他說,半天也不知道回些什麼話才好。我們曾經天真地認為,凡是只要自己盡心盡力去做,別人就一定能看見我們的努力。至於誰是誰的人馬,誰又是哪個派系,根本就是沒有意義的話題,關係和能力從來就不成正比。但是社會的現實逼得我們承認,決定信任的不是才能也不是態度,正是那看不到、摸不著,卻實實在在地影響著職場裡的浮浮沈沈微妙力場。問題是,一山還有一山高,你的關係好,別人的關係更好。關係好的踩著關係差的,關係近的犧牲關係遠的,這就是最後的結果。即使在一個只有十幾二十人的組織,我們還是無法拒絕它的支配。

「還好你也離開了。」對於別人公司裡的是是非非,我也沒有什麼興趣和立場來說三道四,只是拍拍L君的肩膀,恭喜他放下了這一切,重新體驗自由的感覺。反正事情就是那麼多,多一個人做少一個人做也沒什麼差別,就留給那些上面信得過的人去傷腦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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