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合後的小罡嘴巴傷口

記得高中上軍訓課的時候,教官說:「在戰場上,如果沒地方可躲的時候,最好就躲到砲彈坑裡。」有同學問其故,教官回答說:「因為如果一個地方已經被砲彈打到一次,再被打中第二次的機率就微乎其微了。」我雖然沒有和教官爭辯,但心裡總是覺得懷疑,假設砲彈均勻分布,那麼每個地方被打到的機率應該也沒有差別,和有沒有被砲彈打過有什麼關係?(套句機率理論的話,每顆砲彈的落點應該是獨立事件,和其他砲彈掉在哪裡無關。)但有些事是老兵們的經驗之談,本來就很難用純粹的學理來分析,所以我們也就姑且信之了。

不過就算這個理論在戰場上是對的,在現實生活中似乎就不怎麼有效。有時候身上某處受了傷,下次受傷的又會是同樣的地方。小罡上個禮拜才在浴室裡跌倒後摔破下嘴脣(請見這裡),進急診室縫了四針,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同樣的慘劇竟然又在這個禮拜上演。

禮拜二的晚上接近午夜的時候,小傢伙們都洗完澡準備睡覺了,我還在書房裡整理隔天要和客戶簡報的資料。忽然聽到小罡慘烈的哭聲從臥房傳來,我本來還以為他只是因為睡前鬧個小脾氣被他媽媽修理了,所以沒怎麼理會。不過後來哭聲越來越大,老婆也口氣緊張地叫我過去幫忙。

我嗅到一股不安的氣氛,馬上丟下了手邊的工作跑過去。推開房門之後,我被眼前的景像嚇了一大跳。小罡倒在媽媽的懷裡不斷嚎哭,哭聲被媽媽用來摀住嘴巴的一團衛生紙堵住了大半,顯得低沈而幽悶,但還是可以聽得出來,這是一種痛徹心扉時才有的哭聲。

小罡嘴裡的衛生紙已經有一半被血浸透成鮮紅色,而他身上的衣褲和身旁的床單同樣也染上了一塊塊的斑斑血跡。床頭的梳妝台上,沾了血的衛生紙堆得和一座小山一樣。

小罡上個禮拜受的傷原本癒合得還不錯,這天老婆趁著天氣不錯,還帶著出去玩了一下,所以一整天都很開心。但也許是有點累了,在上床的時的一個踉蹌,嘴巴又嗑到了床沿。這一碰,不偏不倚地撞在了上次的傷口上,不但縫好的傷口又裂了,還從舊傷上延伸出一道更深的新創口。

上次他受傷時,我回到家看到的已經是經過老婆初步處理後的結果,至少血已經大致止住,小罡人也已經睡著。但這次就不一樣了,我看到的是意外剛剛發生時的一團混亂:汩汩湧出的鮮血、嚎啕不止的哭聲、散落一地的物品……

一陣忙亂之後,我們又來到了台大醫院的急診室,這已經是這個月的第三次了。

時間已過了午夜,急診室裡還是有不少傷患。不過上次那位「騙小兒科」的阿伯並不在,在場值班的都是些年輕的醫師。

醫師們看了小罡的傷口,一致認為應該要馬上縫合,只是沒人敢在他清醒的時候替他縫傷口。「縫這個很痛的,大人都受不了,不要說是這麼小的小朋友了,到時候一定會劇烈掙扎的。還是等他睡著再縫好了。」

不過看來小罡沒有馬上要睡的樣子,所以醫師給他來了一針鎮靜劑。最怕打針的小罡本來已經好不容易止注了眼淚,挨了這一針又忍不住狂哭起來。哭聲立刻震動了整個外科急診室,所有人都忽然安靜了下來。醫師說:「他大概十五分鐘左右之後就會睡著了。」

老婆抱著小罡躺在上禮拜才躺過的診療台上。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不過並沒有像醫師所說的一樣;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小罡還是睜著他那轉來轉去的大眼。鎮靜劑似乎對他一向沒什麼效果,記得以前他也是打了以後不睡覺,反而是像喝醉酒一樣話講個不停。

醫師也覺得再等下去不是辦法,準備要再給他補一針。我們擔心打太多鎮靜劑對身體不好,再加上小罡一碰到打針就大哭;況且也沒人知道,這一針是不是就可以讓他睡著,總不能一直打下去吧?我們和醫師說,上次他既沒有打鎮靜劑也沒有睡著,不過還是乖乖讓人縫了四針。醫師露出有點不可置信的表情說:「真的嗎?那可是很痛的。如果你們真要做的話我也不反對,不過如果小朋友痛得受不了,我也沒辦法繼續幫他縫下去。」

我和老婆決定今天由我們自己來充當「騙小兒科」的醫師,和小罡談起條件。「小罡,你想打針嗎?」他用力地搖搖頭。

「不過護士阿姨說,如果你不睡覺的話,就要幫你打針。爸爸也不想讓她幫你打針,你說怎麼辦才好?」他用力地閉上眼睛,整個眼眶都擠出了皺紋,想要藉此證明他已經睡著了。但才閉了幾秒鐘,就又忍不住張開眼睛偷瞄我。

「這樣吧,我請另一個醫師阿姨幫你擦藥,這樣就不用打針了。不過擦藥的時候會有一點點痛,你要勇敢忍住,不能哭,也不能亂動。不然打針的護士阿姨聽到了就會跑進來。到時候爸爸也擋不住她哦!」小罡嘴裡雖然塞著止血用的紗布,還是鳴鳴地叫著:「沒關係,擦藥不會痛啦!我不怕……」

溝通完畢之後,縫合手術就在小罡完全清醒的情形下開始了。上次縫合的時候我不在場,不過這次我是全程在旁邊觀看。不看還好,一看才知道縫的過程其實還挺嚇人的。醫師先在傷口附近打了一針麻藥。因為小罡的臉上蓋著布,雖然感覺不太對,但也不確定醫師在做什麼,再加上怕有人真的進來幫他打針,所以強忍住針頭刺進皮膚時的疼痛,只是哼了幾聲而已。

一開始的幾針是由一位整型外科醫師縫的。可以看得出來他的技術比較純熟,一針接著一針,動作很俐落。縫合的時候,小罡安靜地躺著,一聲也不吭。不過我看得倒是渾身發麻,每一針下去刺穿嘴脣的皮膚時,鮮血就從針孔滲了出來。雖然量不如傷口裂開時流得多,不過幾針下來,整個口腔都積滿了血,還有些從嘴角溢流出來。

後面的幾針比較好縫,就交由另一位醫師處理。不過這位醫師的技術就沒有上一位這麼好了。小罡因為感到疼痛,身體不由自主地扭動起來,從喉嚨裡也發出一陣帶著緊繃的呻吟聲。「小罡加油……」我和老婆握住他的手,試著幫他打氣。

縫合總算結束了。本來要幫小罡打針的護士小姐,看到整個過程居然在他清醒時完成,也不由得稱讚起來:「這個小朋友真是勇敢啊!」

我抱著小罡對他說:「小罡沒有哭,大家都說你好棒呢!」小罡也得意地回答:「我不怕痛,因為我很強壯哦!」我微笑地點點頭,但心中卻湧上一股淡淡的酸楚。

回到家時已經接近清晨四點。我匆匆抹了個臉,刷了個牙。明天一早還要和客戶開會,只剩三個小時好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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