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後,霧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散去。睡覺前,我們三個光棍促膝坐在在天池山莊前,仰望著滿天星斗聊了起來。黃鼠狼忽然有感而發:「我以後的老婆,除了要彈一手好鋼琴之外,一定要能跟我一起騎車到這裡來看星星!」此言一出,立刻被我和一尾龍挖苦起來,我們幾個大男人來這裡都不簡單了,到哪裡去找這麼吃苦耐勞、還要得會彈鋼琴的女生呢?還好後來黃鼠狼並沒有嚴格執行這一條擇偶標準,否則現在的黃夫人還不知道在哪裡啊!

第二天被從睡袋中挖起來的時候天還沒亮,只能憑著星光依稀辨別周圍的景物。雖然已是六七月之交的初夏,不過山中的夜晚還是寒氣逼人。我們穿上厚衣,打開車燈,就跨上單車啟程,離開了天池山莊。「看能不能在天亮前趕到越嶺點看日出。」一尾龍說。

山莊離越嶺點還有一段路,這段路其實並不難騎。不過因為是摸黑前進,看不清楚路況,所以也沒辦法騎得太快。只能藉著微弱的車燈,照向隱藏在草叢間的路徑,跟著地上的反光徐徐前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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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達越嶺點時,天也差不多亮了,不過堆疊在天邊的雲層並沒有讓我們看到日出。越嶺點上矗立著一座大碑,上面是當時蔣中正總統所題的「光被八表」四個大字。此碑是為了紀念台灣光復後台電沿著能高越嶺道架設的東西輸電線所立,現在也成為這條路上具有重要像徵意義的里程碑。過了這裡,也正式跨越了中央山脈的東西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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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光被八表碑往東望去的景色,就是由一重重由近而遠、層層相疊的群山組成。美則美矣,不過卻與我和黃鼠狼的想像差別很大。不是應該是一條坦途直通太平洋濱嗎?怎麼看起來卻仍然是一道道山脈構成的阻隔,連路在哪裡都看不清楚?我們的心頭不約而同地浮上一層陰影:照這樣下去,不知今天是否真的能順利通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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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東段的路和西段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雖然是下坡,不過比人還高的草已經完全掩蓋住路徑,同時過大的坡度讓單車在此完全無用武之地。我們只能牽著車,一面前進一面探路,還得注意草叢下的到底是路面還是深坑。如果一不小心一腳踩空,出手一撐還很可能壓在一棵棵長滿芒刺的高山薊上,這可就像是遭受某種酷刑一般。

我們就這樣跌跌撞撞下山,小腿不知道被高山薊刺了多少回,也不知道被單車的大齒盤敲出多少瘀痕,總算是離開了那一片令人生懼的大草叢。接下來的路雖然比較平緩,不過路況也不如昨日,還是只能勉強連騎帶牽地推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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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的吊橋也比昨天經過的更可怕,看起來上面鋪的木板都已有點殘缺不全。我也不敢用騎的了,只能慢慢牽著車走過窄小的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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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吊橋還算是好的了,遇上有些山澗的阻隔連塊木板都沒有。如果是健行的話,也許還可以放慢動作,一步一步慢慢扶著岩石踏水而過。但現在可是帶著單車啊!怎麼把車送過去又是一件讓人傷透腦筋的事。還好靠著三個人的分工合作,總算是一一克服了這些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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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過了檜林保線所後,一尾龍拿出地圖看了一下說:「前面的五甲崩山應該有一段高繞。」我都還沒搞清楚什麼叫做「高繞」,就看到前方出現了一段往上的陡坡。這段山徑的坡度至少超過30度,以連續「之」字形向上爬升。這種坡度和路況自然也不可能用騎的,只能一路推車往上爬,在跨過一些障礙的時候還非得用把車扛在肩上不可。

說真的,走這段路的時候我還真想把車就扔在山裡頭算了,這種帶著單車爬山的感覺實在帶有太多的自虐意味。每過一個彎,我們就不得不停下來喘口氣,體力在這裡迅速地消耗,最後只能靠著意志力支撐每一個越來越沈重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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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在這段把人折磨地死去活來的坡上奮鬥了多久,最後終於爬上了坡頂。這才了解到,所謂的高繞就是平路不通,所以便向上從高處繞過。從五甲崩山上往下看,可以看到這的確是座名副其實的「崩」山。整個坡面都被崩塌的石塊覆蓋,連草都長不出來,人要通過也是十分危險。山腰的路行不通,自然就得高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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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候已經到了中午。我們在筋疲力竭的狀況下吃午餐。想到今天已經過去了大半,還不知道要多久才能走得出去,而所遇到的困難又一個比一個不好對付,心情不覺沈重起來。剛才高繞的時候,還有一隻螞蟥偷偷鑽進了我的褲管,早已黏著我的腳踝吸了頓飽,直到我看到襪子上的血漬才發現它的存在。我把它從褲管裡攆了出來,撿了一塊石頭往上一砸,血液應聲濺灑開來。我似乎是想把心中的不安發洩在這隻吸了我的血的螞蟥身上。

不過,高繞過後卻出現了轉機,崎嶇難行的小徑忽然接上了明顯經過整修的寬闊路面。這路好的程度已經足以讓一般的汽車通行了,只差沒鋪上柏油而已。更讓人振奮的是,這條路還帶著微微的下坡,在草叢石塊裡憋了好久的我們,總算可以放速狂飆起來。

就在我們享受速度的時候,打頭陣的黃鼠狼突然叫了一聲,把車停了下來。我一看,他的額頭上掛了彩,多了一條長長的橫的血痕。原來他是被從路旁岩壁垂懸下來的藤蔓掠到了,加上車速一快,這一掠就見了血。還好只是點皮肉傷,清理一下就繼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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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路實在太棒了,遇到不好走的地方居然還有隧道可通。在我們眼前出現的隧道口上寫著「天長隧道」四個大字,雖然看來只容一輛車經過,不過對我們來說已經是豪華無比了。一尾龍在後面沿路拍照,黃鼠狼和我先到,打算等他到了以後再一起通過。

想不到一尾龍到了以後卻不見喜色。不是直接從隧道裡騎過去就好了嗎?一尾龍說:「如果隧道有通,的確是這樣。」他看到我們兩個有點疑惑的神情,補充說道:「天長隧道的東口地質不太穩定,常常坍崩。一坍隧道口就給封死了,所以等於整條隧道都沒辦法用。」

那道底現在天長隧道是通還是不通?一尾龍慢慢地說:「這……我也不確定。出來之前我有問過人說是有通。但問一個最近有走過的人,他卻說不通……」

我們的笑容立刻收歛了起來:「如果不通要怎麼辦?」一尾龍指著一條沿著山腰蜿蜒的小徑痕跡說:「那就要走這條高繞路了。」

再度聽到了「高繞」兩個字,我和黃鼠狼都快崩潰了。那條不知道通向何處的路,看來真是一點也不友善。好不容易已經來到了這裡,我們可不想再爬一座五甲崩山啊。我們三個人楞在隧道口,一時不知道是不是該往裡面走。

這時黃鼠狼打了一個噴嚏說:「這隧道吹出來的風還有點冷。」

我腦中忽然出現「空穴來風」這句成語。對啊,如果是封死的隧道,又怎麼會有風吹出來?可見隧道一定是通的!

我們的情緒又高漲了起來,雖然還不能百分之百確定隧道另一端的狀況,但不管如何都得試一下。於是整好行裝,帶起頭燈,就往隧道內衝去。

果然是天「長」隧道,從外面看來只是一個小洞,裡面的長度卻有一公里多。而且隧道內的路並不是直的,還沒騎多遠,就已經暗到伸手不見五指了,只能靠著頭燈勉強照路。而越往深處走,路況也變得越差,地上坑洞不斷之外,還出現許多積水(後來發現,黃鼠狼的碼表被震落在隧道裡的某處)。隧道內迴盪著陣陣回音,有呼嘯的風聲,濺起的水花聲,還有我們三個彼此鬼吼鬼叫報導即時路況的聲音。

終於前方出現了逐漸擴大的亮點,看來天長隧道果然沒有辜負我們的期望。隧道外的光線讓刺得我們的瞇起了眼睛,我們確確實實走過了隧道,興奮地在隧道出口舉「車」歡呼!看來這裡不久前的確是坍過,地上還布滿了剛清出來的大小石塊。我們的運氣不錯,如果早個幾天來,也許就沒有暢通的隧道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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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路況就更好了。我們一路沿著木瓜溪河谷往下滑行,享受乘風般的舒適。早上在五甲崩山時還想丟掉車子的,現在又覺得能有一台單車相伴是多麼幸福的事。

過了銅門水壩之後的風景更加秀麗,木瓜溪峽谷看來一點兒也不輸北邊的太魯閣峽谷。這段路已鋪了柏油,沿途分布著許多保護路面的明隧道。只是因為位於管制區內,要辦理甲種入山證才可進入,所以路上幾乎看不到車,也看不到人。除了偶而出現的登山客,應該只有台電的維護人員會來這裡吧。陡峭的懸崖從山頂直下溪谷,而切割出這片大自然傑作的,就是底下碧綠的溪水。現在眼前這幅動人的景致,好像就是專讓我們三個人獨享的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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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銅門檢查哨,這次的能高越嶺也正式畫下了完美的句點。十一年前五味雜陳的瘋狂之旅,到今天都還是一段讓人難忘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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