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拉克來襲、全台放颱風假的前一天，台北的街頭已經開始灑起斷斷續續的雨，颳起忽大忽小的風。傍晚趁著風雨還不太大，我趕忙跳上一輛公車回家。
車廂的內外被隔成了兩個世界。路上的行人個個步履匆忙，大都想要快點回家做好防範颱風的準備，同時還要在行進中抵抗不時增強的風雨。而車上不多不少的乘客們則相對鎮定許多，沒有人在彼此交談，從他們的平淡的表情也看不出他們心裡面是在擔心風雨可能帶來的災害，還是正在高興賺到一天颱風假。
就在車內安靜得有點沈悶的氣氛中，有一位女士的說話聲顯得特別引人注意。從明顯隆起的腹部可以推知她應該是一位孕婦。她正坐在其中一個博愛座上，說話的聲音來自於她和手機另一端的對談。
說是對談其實有點保守，可能用吵架來形容比較貼切。雖然看得出來已經刻意地壓低語調，但難以掩藏的怒氣還是間歇地帶動音量飆升，就像外頭的風雨一樣。這時我才發現，大部份車上的乘客可能都和我一樣：刻意的靜默，只是不自覺地把注意力集中在這位孕婦談話內容的必然結果。
電話那一頭應該是她的丈夫，但是顯然那位先生講話的機會不多，百分之九十的時間都是孕婦連珠砲式的質問。原來太太是在責怪那位先生沒有去接小孩。不得不承認，孕婦的口才非常好、言辭犀利無比，至少在吵架的時候是如此。即使看不到先生的表情，我也可以想像他已經完全失去了招架的能力，只能乖乖挨轟的窘態。
「你知道我都已經幾週了嗎？你是要把我氣到早產嗎？」
「……」
「你不是說三點之前要出發嗎？你知道你打電話的時候是幾點嗎？三點半了耶！」
「……」
「好，你說還沒到三點半，那也三點十幾分了耶！你什麼都叫我多擔待一點，那我要叫誰多擔待？你又有替我擔待嗎？你怎麼可以這麼自私？」
「……」
「你說公司忙走不開，我就沒事啊？拜託，你自己是老闆唉！老闆不能決定自己什麼時候走嗎？不要鬼扯了啦！」
「……」
「你不知道現在有颱風要來嗎？外面已經在颳大風下大雨了！你這個開Audi的不去接小孩，叫我這個坐642的孕婦去接，這是什麼道理？」
「……」
「你現在過來有什麼用？請問你是白癡嗎？不知道從台中開車到這裡來要多久嗎？明知道颱風來可能會塞車，不會早一點出來嗎？」
「……」
「你過來幹嘛，最好吃完飯再慢慢晃過來啦！來接我們的時候幾點啦？你要我們去哪裡等？麥當勞？我肚子裡挺一個手上牽一個，牽著的走不動還得抱，這樣怎麼去麥當勞？不會被淋得渾身溼才怪！」
「……」
後來那位孕婦下了車，不過仍然沒有放棄對著手機轟炸。車上的乘客們隨著孕婦的離開，失去了專注的目標，表情也跟著放鬆起來。我在車上望著她撐著傘的背影，心中升起了一股同情。同情的對象是孕婦感到的孤單無助，也是先生的有苦難言。
其實我有點想告訴那位孕婦，她在公車上講了二十分鐘以上的手機，所花的錢可能足以帶著小孩去坐計程車回家。似乎不用冒著風雨前往麥當勞等待，也不用逼著先生開車冒險狂飆前來。但這種好意有很大的機會會被認為是無聊多事，再加上她從頭到尾都沒給任何人插嘴的機會，所以這話也只能停在我的腦袋裡而已。
想起我老婆懷孕時身心面臨的不適，我很能體會那位孕婦為何要發脾氣。但想到那位先生，應該也是為了妻小在奔波事業，即使疏忽了一些小事，被罵得這麼慘也絕對不會好受(還好他可能不知道全公車上的人都在關心他被修理的過程)。
我又想到自己在老婆懷孕時同樣也忙於事業，對於她該有的體貼表現可能比那位先生還差勁得多，但她也從來沒有因此而對我發這麼大的脾氣。我覺得有點慚愧，也有點幸運。男人可以在另一半的支持下，無後顧之憂地衝剌事業，原來也是這麼不容易的事。
我回到家之後，就忍不住趕快跟老婆說：「其實你還對我挺好的。」不管她是否覺得莫名其妙，但我是真的這麼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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